1923年5月6号凌晨2点50分，由南京开往北京的第2次特别快车，正沿着津浦铁路向北疾驰。此时列车已经在苍茫的夜色中行驶到了山东的临城。除了一名叫约翰·本杰明·鲍威尔的美国驻华记者，车上的乘客大都已经进入梦乡。鲍威尔望着车窗外连绵的群山，还有一轮明月高悬夜空，时值北方的早春，和煦的春风吹拂进来，这美妙的享受让他毫无睡意。

突然间，列车来了一个急刹车，鲍威尔猝不及防差点从座位上被甩出去，还没等鲍威尔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听见火车外面响起了混乱的叫喊声，夹杂着刺耳的枪声。鲍威尔刚把头伸出车窗外想一探究竟，一颗子弹“嗖”地就掠过了他的头顶。

鲍威尔

这惊险一幕是美国《密勒氏新闻报》的资深记者约翰·本杰明·鲍威尔的亲身经历。他在1923年11月写了一篇文章，题目为《中国土匪的“贵客”》，在这篇文章中，详尽地记录了1923年5月6日在山东临城他被人劫持后的一段经历。

1923年5月5号晚上，鲍威尔从南京准时登上了列车，准备前往北京采访一项刚完成的拓荒项目。这辆列车车身全钢、蓝漆，是刚刚从美国买回来的中国第一列全钢外壳列车，当时人们习惯把这辆列车称为蓝钢皮。车上除了二等三等车厢外，还有三节头等车厢，头等车厢的车票只卖给往来于上海、南京、北京的部分中国官员和外国人。

“蓝钢皮”列车，车窗为拱形

和鲍威尔一同登上火车的还有来自英国、美国、法国、意大利等六七个国家的几十名外国人，其中有很多旅客非富即贵，如美国石油大王家族成员小洛克菲勒的妻妹、著名参议员纳尔逊的女儿露西·奥尔德里奇、美国陆军军官艾伦上校，中国乘客中有袁世凯的女婿杨琪山。然而鲍威尔等人做梦也没有想到，山东的临城将成为他们此行的终点站，活跃在苏鲁一带、自称山东建国自治军司令的孙美瑶已经带领一千多名荷枪实弹的手下埋伏在了铁轨旁，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生死难料的旅程。

当列车正常运行到临城与沙沟之间的地段时，列车司机突然发现，前面的铁轨被拆除了一段，于是急忙刹车。但还没等列车停稳，四周就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早已埋伏在火车外面的人一边开枪一边拥向列车。有的人强行翻窗进入列车，开始抢掠。对于那些反抗的旅客，他们直接开枪，一位不愿意就范的罗马尼亚人，因为朝他们扔了一个水壶，竟被当场击毙。看到这一幕，车上的乘客再也不敢反抗，而鲍威尔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旅行袋里虽然也有一支0.25口径的自动手枪，可是眼下的情景，这支枪根本就不顶用，于是乖乖地交出了手枪。

随后，他们把所有的乘客驱赶下车，并劫持了一些中国乘客和全部的外国乘客当作人质。一个年轻的头目下令开拔后，在夜幕的掩护下，人质们排成单行，被押着朝山里进发。此时鲍威尔并不知道这名年轻的头目正是自称为山东建国自治军的首领孙美瑶，但他再清楚不过，自己已经成了他们的“洋肉票”。

抱犊崮（吴鸿源 / 绘）。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鲍威尔这才看清楚，劫持他们的人，除了一部分押着人质，还有一部分走在队伍的后面，他们个个满头大汗，扛着从火车上抢来的战利品，所有人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有趣的是，每个人都抢到了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其中一个人拿出一罐润肤膏，问奥尔德里奇小姐是不是可以吃掉它，奥尔德里奇用手比划了一下自己脸颊，表示这是擦脸用的，这个人当场就丢掉了润肤膏。根据他们的表现，鲍威尔判断，这些劫持他们的人是肯定不会对他们下什么毒手的，估计也就是为了索要点赎金罢了，于是就稍稍舒了一口气。就这样走了三四个小时后，后方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鲍威尔顿时又吓出了一身冷汗。

开枪的是铁路局从附近县城紧急调来的武装。原来，没有被劫持的旅客在火车被抢劫后迅速向铁路局报了案，由于案件重大，牵扯很多外国人，当地官员一边上报北京政府，一边派官军追击，数小时后就追上了劫持的队伍，并率先开了枪，这伙人立即还击。混战中一位美国人质不幸被流弹打死，其他人质纷纷挥舞白手巾，请求官军不要再开枪。官军看到有外籍旅客在，便也不敢贸然行动，决定暂时回防，等待命令。趁着暂时停火，鲍威尔等人被驱赶着爬上了一座山头，此时已是上午十点钟，担惊受怕外加奔波不停的洋肉票们已是饥肠辘辘。

这时，“蓝钢皮”在临城被劫持的消息已经被传了出去，最焦急的莫过于各国公使。由于怕伤了本国侨民生命，公使们几次三番地催促民国总统黎元洪想办法，但由于事发突然，各国意见并不统一，对劫持人质的孙美瑶队伍到底是剿还是抚尚且没有统一定论。

被劫“蓝钢皮”列车内景

当天中午，北洋政府交通总长吴毓麟率先决定使用武力解决，并急电直、鲁、豫巡阅使曹锟和山东督军田中玉，要求他们火速发兵围剿。但由于孙美瑶的队伍武器精良，政府军无法攻上山头，对峙持续了两天。这两天以来，孙美瑶和自己的手下一直在不停地开会商量对策，并派人下山打探消息，这天下午五点钟，一个小头目突然找到鲍威尔，命令他立即写一封信。

鲍威尔同意了，但同时也提出了一个条件，要求孙美瑶立即释放被绑架的妇女和儿童才肯写信，孙美瑶答应了他的条件。信件由一个小喽啰送到山下，不久，枪声就停止了。

鲍威尔的这封信是官方得到的第一份重要情报。从信中，山外边的人们才第一次知道干下这桩惊天大劫案的人正是号称“山东建国自治军”的孙美瑶队伍。按照以往经验，碰到这种绑票，北洋政府首先考虑的就是用武力解决。但这次的火车劫案却非同一般，人质中有外国人，加上孙美瑶的队伍人数多达5000人，武器装备精良，使得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此时已是案发两天后，北京、上海、济南等地的各大报纸均在显著位置刊登了这则新闻，一时间，舆论哗然，国际震惊，北洋政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外交困境。

十六国公使团的通牒译文（部分内容）

当鲍威尔还在等待外界救援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北洋政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案发第三天，被劫外国人质所属国家的驻华公使向北京政府提出严重抗议。随后，北京十六国外交使团还借机提出要求，要对中国铁路实行“共管”。他们威胁，如果不立即照办，八国联军攻进北京的历史将重演。上海的美国侨民电请美国总统迅速营救人质，北京的美国驻军也要求采取直接行动，美国国防部长甚至向国务卿建议立即出兵中国。

案发第四天，公使们又提出要求，外国使团要组成军事委员会调查中国铁路沿线的防务；他们还规定，北京政府必须在三日内将全体外国人质救出，否则每隔24小时需赔款若干。可奇怪的是，孙美瑶方面一直没有提出赎金数额，反而提出了诸如将其队伍收编、山东省长、山东督军下台等北洋政府不可能答应的要求，北京政府迅速陷入了剿抚两难的境地。鲍威尔这些洋肉票的命运又将如何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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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收录于枣庄市档案局编《档案述说——枣庄历史精彩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