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2-3181189
zzlncm@163.com
2016年05月23日 09:19:35

  5月20日,是临江镇的赶场日。72岁的村民李光超买了些许的蔬菜和生活用品。东西不多,她却脚步沉重。每次赶场,她都远远望一望儿子的坟头,心里跟儿子说几句话。儿子的坟头立了21年,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有。

  李光超时常幻想:如果儿子还在,一家人又是怎样的情景?而这几天,村里关于儿子的一些风言风言,再次传进她的耳朵,她听后更是心如刀绞。

  这几天,孙子也会问她,关于爸爸救人的事。她总这样告诉孙子:你爸爸是见义勇为的好人,你长大了也要像他一样……

  救人的儿子离开了21年

  从临江镇出发,沿老成渝铁路线开行9公里,一直往深处走,到达天堂村。如果要去李光超家,就还得再走一段山路。山下是农田,山上埋着儿子盛国正。

  在邻居王代顺记忆里,他清楚地记得这出白发人送黑发人悲剧的一切细节。盛国正于他而言,是英雄般存在。

  几天前去临江场镇路上,他亲耳听路上几个小伙议论:不要去多管闲事,死在砖窑里的盛国正,管闲事死了有啥好报没?

  王代顺的心被这句话深深刺痛。盛国正的死正被悄然遗忘甚至被曲解。

  过去,李光超曾梦想过天伦之乐,但在盛国正30岁那年,这个梦想却连同儿子还未来得及展开的人生,一同埋被进了黄土。

  如今,年迈的她,有时在家搬动一些大物件时会感到吃力。这个时候她总会黯然神伤。“如果儿子在有多好”。

  在天堂村的山坡上,许多土地已经荒废。李光超一家靠着低保维持生活。他们居住在一间土墙房里,房里灯光昏暗,地面坑坑洼洼。她身上衣物上的补丁还是新的,颜色就像她在山上种植的红苕叶。

  盛国正的死没有媒体聚焦。也没有见义勇为的表彰,更没有怒斥和追责。有的,只是当年石灰窑老板拿出的一笔7200元安葬费。

  对于李光超来说,前半生有30年。她抚养儿子长大,学了石匠手艺,娶了儿媳妇,一家人虽苦尤甜。

  后半生就是痛苦。离儿子过世已经过去21年,李光超是一年年熬下来的。

  石灰窑夺去了三条人命

  21年前,盛国正在天堂村村口的石灰窑里丢掉性命。

  在出事前一天,盛国正帮他幺叔抬猪到镇里售卖。腰部被石头硌伤。第二天就去村里赤脚医生那儿拿了药。路过村口时,他听到呼救声。

  两个窑工装窑时,因一氧化碳中毒。当时三十出头的盛国正,看病回家恰巧路过土窑。他跳进去背起窑工脱险时,从窑口楼梯上仰面摔下身亡。两个窑工也没能走出窑洞。

  盛国正幺叔见到侄儿遗体时,已被人抬出坑洞,石灰窑边聚集了很多人。他看到侄儿腰上别着雨伞,口袋里还有药品。“他身上有伤,连雨伞都没来得及放,就去救人。”

  石灰窑就此夺走三条人命。在这个事件中,有着令人痛心的过程。王代顺回忆,两位窑工在窑坑中烧制石灰,没做好通风措施,以至于产生了有毒一氧化碳是悲剧源头。

  而当时在坑洞外,其实还有另一位村民把守。只是,这位村民“头脑木讷,出了事就知道胡乱喊一通”。但如果不是他的见证,盛国正的壮举也将被永远封存在石灰窑中。

  李光超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吃不下一粒饭,睡醒了就哭,直到哭得筋疲力尽。在亲戚朋友的帮忙下,丧礼简单举行。盛国正的坟就在山腰上,与他家相隔而望。

  下葬那天,娘家人不让李光超出门,怕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但当呜咽的唢呐声和嗡鸣的鞭炮声传来时,她知道,儿子真的走了。

  现在,李光超和另两家失去亲人的汪启水、钟香高的家人,因为共同的命运被拴在了一起。可能是怕触及李光超和老伴的伤疤,这两家人嘴上虽然没有感谢的话,但人怀奉往,他们都要像亲戚一样,相互走动和帮忙。

  不后悔儿子下井救人

  父亲盛德湖几乎精神崩溃。儿子下葬时,他用头狠狠地撞向棺木,放声痛哭。好不容易才被亲戚劝阻。

  盛国正过世那年,他的儿子盛波只有七岁。第二年,妻子改嫁到广州,把盛波留给了老两口。至此,孙儿成了盛德湖夫妇的全部精神寄托。

  “波儿(盛波)会很想他爸爸。”李光超说,孙儿很懂事,像他爸爸一样。虽说长大后只是靠在工地下力气吃饭,但也常会寄钱回家孝敬老两口。

  特别是提到父亲救人这事,盛波年幼时就会说,也要学爸爸一样,遇到有人需要帮助,“该救人还是要去救”。李光超听了特别欣慰。

  在天堂村新公路修好之前,每次出门李光超都能远远地望见儿子低矮的坟墓。每次路过,都会悲从中来。只是公路修好后,路基也抬高了,视线被挡住。她索性不再刻意去看矮坟方向,免得伤心。

  但李光超从未后悔过儿子去救人这事。和许多农村老人一样,她朴素地信奉因果循环。“如果回到当年,我还是会让儿子去救人。”

  这仿佛是一种父子的精神传承。在天堂村党总支书记王代忠的印象里,李光超一家都是好心肠。盛波也像他父亲,是个难得的好小伙。

  提到这种传承,王代忠说,那是他们的家风。

  他在村民眼中是个热心肠

  在天堂村,只有真正和盛国正打过交道的人,才能回忆起他生前许多细节。

  在这部分村民的回忆里,盛国正是个聪明的小伙子,会一手石匠手艺,力气很大,做起活来“得要几个人来赶”。在外打工时还常常给家里写信、寄钱。20来岁时,更是村里姑娘农闲时悄悄讨论的”帅小伙”。

  和他同姓的村民盛诗金就常念起他的好。“人很能干、老实、记性又好。”盛诗金说,盛国正是个热心肠,村里哪家人要修房,晒谷子,他都会来帮忙,从来不谈钱。“只要你开口提帮忙,他跑得飞快。”

  但时过境迁,如今的天堂村,对于盛国正的死有着两种对立解读。熟悉他的人认为他“见义勇为”,是父母的孝子。村民的好哥们儿。而到了不熟悉这场事故的村民口中,盛国正反倒成了教育自家孩子“不要多管闲事”的典型教材。

  只不过,这种对立,于72岁的李光超而言意义已经不大了。儿子的死给她留下什么?是7200元?还是一个给儿子正名的期盼?

  如今的石灰窑早已被封闭,防止小孩在附近玩耍时发生意外。这个带血的石灰窑,正在村民的遗忘中盖上杂草。

  李光超患有胃病和胆囊炎,每当赶场日都要去镇上买药。通往镇上的公路,沿着老成渝铁路而建。走在这条路上,有时她连看儿子坟的勇气都没有。“每看一次,剜心般地疼。”李光超两眼里满是血丝,却早已没了泪水。

  本报记者 敖一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