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自古以农立国,牛耕技术从春秋战国时期一直延续到现在,对中国人的生产生活影响尤为深刻。春夏秋冬,四季轮回,一年又一年,一辈又一辈,先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历经2000多年的积淀,创造出了光辉灿烂的农业文明。
千百年来,老百姓靠种田为生,形成天人合一、顺应自然的理念,所谓“二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虽平淡却和谐。只是近二三十年,随着农耕文明的瓦解,许多体现人性本真的元素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今天,机械化自动化给我们带来快节奏的生活,我们在享受着高科技的同时,在精神领域有时又感到茫茫然无家可归。农耕时代耕牛是重要劳动力,各个村子把牛场设在村中以利保护。小时候,我家门前就是牛屋院,大门朝南称“南大门”。四周是牛屋,里面摆了许多用石条扣成的牛槽,院内一口井,几个积肥土堆,十来个粪坑。四个生产队八犋牲口,一年耕作两季。记得那时每个生产队都安排两个善使牲口的耕地能手,一人负责一犋,农忙时早出晚归。下湖(下地)前把犁子、耙、三牛担、二牛盘、牛靴头、驴夹板、撤绳等所有大小耕作用具,都放在一辆简易的没有轮子的车上,前面一头牛拉,后面再拴其他牲口,谓之“老牛拉拓车”。耕夫大多时候是鞭不离手的,随时对牲口示警震慑。耕作形式有两种,向中间兜土称“扶畹”,向两边兜土称“绞畹”。开始套牲口时,有懒惰耍滑的要撒尿,耕手便以一句“老牛上套,不屙就尿”对付。每个牲口都是有名的,如大黄、小黑、老犍等,以方便使唤。耕地时走在墒沟的叫“墒牛”,是最累的,一般使用有潜力的犍牛。我们常说“鞭打快牛”,其实挨最重的还是不听使唤的懒牲口。那个年代,种地瓜较多,所以要扶芋头垄子,技术不好就扶不直、扶不好,转来转去的牲口也累。秋耕时还要耕芋头垄子,因为有落下的地瓜,所以引来许多捡地瓜者。三百六十行,行行有学问。对于较大的地块,竖着耙一两遍,然后再按直“S”形耙,因为中间要转弯两次,所以叫“穴耙”,最后到达对角,这一遍完毕后,再从另外两个地角交叉耙一遍。秋耕完毕,如果墒情适宜,接着便是秋播,耩地也是细发活,牲口走得要直,三个構腿摇得要匀,不能随便停,还怕堵構子腿,深浅也要适中等等。 在耕地的过程中,人和牲口不断互动,从而产生一种默契。看到牲口大汗淋漓时,耕者无论如何也下不去鞭子。刚分地时,我家从湖西沛县买了一匹马,耕地收工后,把缰绳搭在身上便自个儿回到石槽边。在生产队,夏天有青草时,家家户户都要割草,然后送到牛场称重后喂牲口。分地后家家户户常在夏季放牲口,我也曾经在河涯边大路旁放过马。在没有青草的季节则铡些麦穰、豆草、花生秧等作物杆作为草料。在耕地忙时,还要拌些麸子、玉米面之类的精料以加营养,防止牲口掉膘。那个年代喂牲口不只耕耙地,还能拉车、打场、拉磨等。拉毛驴车的,一般从窑里拉砖,出苦力挣钱。重车时,人要驾辕掌把,空车时可以让牲口驾辕,人坐于车前。有个笑话说,某青年的父亲是个拉毛驴车的,地位有些低,有人问及,则说父亲是车钳工,取“车前工”之谐音。1988年三夏抗旱,我们村家家户户到南河涯拉水浇玉米苗,没想到在回家的路上,拉车的马受惊拉翻了车,当时只有15岁的三弟,被压在车底,出来时满脸是血,住了十几天院,直到今天,每每想到此事我依然撕心裂肺地后怕。在没有脱粒机之前,都是用牲口打场,把场里的麦个子取开摆成一个圆圈晾晒,然后用牲口拉着碌碡碾压,为了增加脱粒效果,后面还要连个耢石,人站在中间为圆心,一遍又一遍地轧,翻场、起场、扬场…真是粒粒皆辛苦,所以那时的人们非常珍惜粮食。以往的农家小院,大都在院子西面靠近堂屋的地方安一台石磨、用以打糊子烙煎饼。有条件的套上毛驴拉磨,为了防止驴毛掉进糊子里,先要梳理一驴毛。为了防止牲口偷嘴,还要蒙上眼罩,时间长了磨道踩成了沟,有一句歇后语作“磨道里的驴——听喝的”,说的就是毛驴拉磨之事。没有条件的则用双手抱着棍推磨。记得那时母亲经常早起推磨烙煎饼,三个姐姐都推过磨。有一首童瑶《请姑夫》:“姑夫姑夫家来坐,拉上杆子套上磨。大鞭子,二鞭子,打得姑夫转圈子。”说的则是取笑姑夫拉磨之事。除以上所说,牲口还有许多用处,“毛驴是古老的畜力代步行具,旧时,新娶的媳妇骑毛驴走娘家,成为枣庄地区传统习俗。打扮整洁的媳妇们,怀抱红色包袱,后跟送亲的,确为一大景观”(王样林《枣庄民俗》)。记得我村曾有用马车迎亲的,迎亲队伍挑着红旗,颇为热闹。还有一事,村中有个落水儿童,肚中灌满了水,大家牵了一头牛,把孩子搭在牛背上,慢慢地把水控出……所以每到过年贴春联时,乡亲们都要在牛槽边贴上“六畜兴旺”,祈祷五谷丰登。
现在看来牛屋院脏兮兮的,那时的人们却常常与牛为伍,秋后农闲时大家聚在牛屋里拉呱话家常,凡国家大事、生产生活、村名来历、大槐树移民、民间传说、两性话题等等都能在这里交流,有洋心的为了热闹端着芋头碗就去了。没有了话题,便打扑克,下象棋,玩“老虎吃蚂蚱”“鸡毛蒜皮”……天寒地冻时,加上一把火,这里便成了温暖的去处。有时饲养员还把牲口牵出来,拴在粪坑边的牛橛上,本地民间俗语“偷牛的没逮着,逮个拔橛的”,说的就是这种拴牛橛。在夏天,孩子们要到牛场去拽牛尾的毛,拿着去套光光蜓。在家乡,“撸牛尾巴”还成了务农的代名词。而牛场里积肥所用的土堆则成了孩子们的滑滑梯、娱乐园……
《薛城文史》之田园牧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