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的枣庄人大家并不陌生,奚仲就是枣庄人,他发明了世界上第一辆车,有“造车鼻祖”的称号;那位敢于自荐且富有责任心的毛遂也是枣庄人,毛遂的勇敢和自信鼓舞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战国时期孟尝君的故事至今耳闻能详,他轻财下士,广交朋友,门下养了三千食客,成为枣庄人义气、豪爽的化身。经常能听见这样一句话,学学人家孟尝君,多一位朋友多一条路。
一代廉吏王鼎铭是枣庄人,他为官清廉,提出了“天理、国法、人情”的施政理念,成为做官之楷模,做人之榜样。道光皇帝称赞他“学通载籍,文武兼备。”他的执政理念“天理、国法、人情”至今被效仿和沿用。
记载王鼎铭舍身取义的历史档案
翻阅枣庄“崔、宋、黄、梁”四大家族的族谱,就可以从中窥视近代枣庄人的生活轨迹。枣庄四大家族的族谱,几乎涵盖了枣庄的近代史。齐村的崔家,官地的宋家,马兰的黄家,峄北的梁家,在枣庄成为名门望族而几百年不衰,每一家的发展史都可歌可泣,每一家的兴衰荣辱都与枣庄紧密相连。
作为枣庄四大家族之首的齐村崔家,到了崔广沅这一代,虽家里积财百万,富比王侯,他仍发奋读书,力求功名,最终功成名就。崔广沅做官的时间并不长,回乡后勤于耕读,著书立说,写有《宦游吟草》《似园诗草》等著作。崔广沅的后人多为才俊,其子崔蘧庵颇有民族气节,日本侵华后他带兵抗日多年,成为民族英雄。
四大家族是枣庄人的骄傲,他们受“忠孝礼义”儒家思想的影响,讲究中庸之道,为人宽厚仁慈。
四大家族之一梁家的掌门人梁步海先生,是清末民初枣庄一方的乡绅名士,更是把中庸之道做到极致,他热爱故土,惠及乡里,在枣庄可谓德高望重。
在当代的枣庄人之中,最数铁道游击队王强(王志胜)的名字响亮,一提起枣庄人,就使人想到王强爬火车、炸桥梁的形象。在外地人的印象中,枣庄似乎人人都会爬火车,其实不然,枣庄人的看家本领是挖煤炭。自明万历年间枣庄发现了煤炭,挖煤的历史已有四百多年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枣庄被誉为煤城,满城都树立着高高的井架子,街道上到处飘着煤灰,大风一吹,整座城市都灰头灰脸,所以枣庄人得了一个不雅的称呼叫“煤黑子”。
铁道游击队部分队员合影
今天的枣庄人,依然为人仗义,热情豪爽。在公交车上,随时可见青年人为老年人让座的情景,小青年让了座,一声不语,好像应该如此。老年人说声谢谢,坐得也心安理得。在枣庄的大街小巷,若有外地人问路,枣庄人热情有加,遇到青年人正好开车顺路,那就干脆把他送到目的地。
二
枣庄因“枣”而得名,可想当年那是一个枣花飘香的村庄。而今天的枣庄城区高楼林立,已经找不到挂满大红枣的那个小村庄了,她消失在楼房与楼房之间,被历史的尘埃与现代文明掩盖得无影无踪。很多年轻的枣庄人不理解“枣庄”的来历,认为枣庄的名字太土,一个堂堂地级市的名字不该用“庄”字来命名。坐在路边上乘凉的老年人听后十分生气,责问这些年轻人,石家庄也是庄,那不照样是省会城市吗?子不嫌母丑,祖宗留下的东西不能丢!几句话说得青年人哑口无声。
枣庄煤矿是枣庄人的招牌,其前身是著名的中兴公司,这是中国唯一一家由两任民国总统徐世昌、黎元洪任董事会长的企业。这个貌似很平常的地方,却是中国第一张股票的诞生地,在中国民族工业史上,枣庄人的贡献不能没有浓墨重彩的一笔。由总统兼任董事长的企业,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其地位与贡献可见一斑。在中兴公司的档案室里,还惊奇地发现了张学良持有的中兴公司股票,张学良任中兴公司的主任董事达二十一年之久,直到1958年中兴公司合营前,依然存有张学良领取股息的字据。可见当年的枣庄由于煤炭的原因,已成为许多达官贵人们争相觊觎的地方。
张学良所持中兴公司股票
中兴公司的办公大楼是德国人建造的,俗称“飞机楼”,至今保留完好。这座精致而典雅的建筑与枣庄人一起风风雨雨,已经度过了近一个世纪。其实,它的建筑风格与枣庄人当年居住的茅屋草舍是很不协调的,到了今天,又与周边拨地而起的高楼格格不入。枣庄人从来都是宽容的,她既不排斥文明,又十分恋旧。
七十年代末,枣庄有“三角花园一盏灯,半包瓜子吃满城”之说。其实,三角花园既没有花也没有园,甚至连那个所谓的“三角”也不知道在哪里。很多外地人把三角花园想象得过于完美,真正来到三角花园的人大多是扫兴而归。
昔日三角花园
枣庄煤矿,在为新中国建设贡献了四亿吨煤炭之后,终于在九十年代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百年的老井架停止了转动,平时只会挖煤的枣庄人一时傻了眼,1999年6月9日这一天,枣庄人心情沉重,赖以生存的煤炭资源枯竭了,老矿工们扶着井架抽泣成声。
位于枣庄市中心的立新社区,过去是一个叫窑神庙的村庄。解放前煤矿的生产条件简陋,安全事故时常发生,枣庄人就自行捐款建了一座窑神庙,祈求平安。后来,外地来的煤矿工人在窑神庙附近定居下来,便逐渐形成了村庄,便是后来的窑神庙村。窑神庙在解放初期已被拆除,窑神庙村也因旧城改造而拆迁。如今,窑和神都不见了,庙也不知迁到何方,枣庄只剩下空荡荡的街道,唯有德国人建造的那座“飞机楼”还余威未尽。
中兴煤矿公司
枣庄人彻底失望了,曾经的车水马龙成为历史。如今,枣庄矿区成了塌陷区,老矿工的宿舍成了棚户区,枣庄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枣庄这座资源枯竭型城市,刚刚过完五十岁的生日。五十岁,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了,枣庄人知耻而后勇,煤炭没有了,就只有转行干别的。台儿庄古城的重建便是实现城市转型的重大突破,一座毁于二战炮火的古城,用五十万吨煤炭恢复了它“一河渔火,十里歌声,夜不罢市”的繁荣。在枣庄人看来,旅游开发或许是实现破茧成蝶重获新生的一条捷径。
三
枣庄的面积不算大,人口也不算多,自然条件相对落后,在地图上她是斜立着的长方形,相对于山东的其他城市,她过于年少,又十分瘦弱。
枣庄头枕着万壑群山,脚登着辽阔的苏北大平原,京杭大运河在枣庄西南画了一个标准的弧线,微山湖似乎懂得水火不容,它知道枣庄地下埋藏了巨大热能的煤炭,于是就知趣地躲开枣庄,安静地躺在其西南一隅。
枣庄人生活在南北气候的分界线上,温度适宜,没有忽冷忽热,也没有时风时雨。该下雨时,它飘飘洒洒,酣畅淋漓;雨过天晴,它阳光明媚,云淡天高。
枣庄人生活在封建与开放之间,面对着一群聪明机灵的南方人,也曾跃跃欲试,想入非非。身后却不时传来孔圣人“不学礼,无以立”那谆谆之教诲。
枣庄人的性格不温不火,走路喜欢迈八字步,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紧不慢,青年人走路两只胳膊还前后有节奏地大摇大摆,老年人走路则两只手倒背着,昭示着稳健和练达;枣庄人不喜欢南方人的急性子,也不喜欢南方人的唯唯诺诺,说话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青年人特讲义气,尤其是喝上两盅酒,天大的事他都敢说“俺包了”。南方人逐渐摸清了枣庄人的脾气,再有事求于枣庄人,就千方百计地劝酒。也有喝完酒说完大话什么事也办不成的,那第二天准找不到这位吹牛先生。不要过分责怪这位老乡,这时候他一定在你找不到的地方羞愧难当,后悔自己借着酒胆说了狂话。
当温州人的修鞋铺一夜之间遍布枣庄的时候,不知道枣庄人是故意沉稳还是麻木不仁,既不羡慕也不应对,对外地人的挑战表现得从从容容,好像事不关己。最让人佩服的,是枣庄人丝毫没有排外的举动,从不与这些手艺人斤斤计较,眼看着南方人大把大把地赚钱,枣庄人不但不嫉妒,反而对外地人的辛苦抱以同情。依枣庄人的脾性,他们是宁愿外出讨饭,也不愿意在自己家门口干修皮鞋这些下贱活的。枣庄人爱面子简直要命。
枣庄中心街原貌
枣庄的男人们见了面,要么抱拳寒暄,要么相互对骂,耍一阵“七叶子腔”,然后就拉拉扯扯进了饭馆,来个不醉不休。辣子鸡、羊肉汤,这是枣庄人招待客人不可或缺的两道菜。枣庄人说话含蓄,说是请对方喝羊肉汤,其实菜上了一大桌子,枣庄人喜欢这种场面,吃不了没关系,关键是为了好看。外地人对枣庄人的评价是穷大方,而枣庄人只承认自己大方,对“穷”字却不予理睬。枣庄人对南方人吃不了兜着走的行为嗤之以鼻,你南方人富有?怎么还干那种丢人现眼的勾当?在枣庄,如果见了哪个大老爷们在饭店里打包,那一定被笑掉大牙。
枣庄人喝酒宁伤身体不伤感情,三五位好友聚在一起,菜还没上就等不及了,先来个感情深一口闷。枣庄人会劝酒,说什么酒品如人品,在酒场上耍滑的人不可深交。枣庄人一到酒桌,个个在性情之中,喝到动情处,炸个雷子(一口干)又何妨!往往是菜没上齐,人已经醉倒在桌子底下。什么认识酒、财气酒、开瓶香、加深酒,实在没有项目了,把爹娘搬出来,喝杯孝顺酒,看谁还敢不喝,那怕喝得现场直播也不能落个不孝的骂名。到最后再来一杯全家福,你总不能不喝吧!总之,叫你没有推脱的理由。有时候直喝得相互对骂拳打脚
踢,不过,第二天见了面好像什么事没发生一样,依然称兄道弟。
台儿庄古城道昇酒坊
至今,在枣庄的大街小巷,小区游园,老老少少,女女男男,或打个“够级”,或喝个小酒,其情悠悠,其乐融融。只是,再没有出现过鲁班,更没出现过奚仲,而孟尝君门下的食客却比比皆是。
当昔日沂蒙山的那些“乡下人”搭建了全国闻名的批发市场,温州的修鞋匠已经回家当了皮鞋厂的老板,枣庄人才开始坐立不安。世界上第一辆车诞生在这里,中国第一张股票也诞生在这里。可今天,枣庄人再没有造车的梦想,迄今为止还没有一家上市公司,枣庄人只能看着即将废弃的井架还有那座“飞机楼”而感慨万千。
2007年5月2日
王善鹏
本文原题《枣庄人》,作者王善鹏,收录于枣庄市档案馆保管的《乡关何处》(中国戏剧出版社)。王善鹏,山东兰陵人,现居枣庄。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枣庄市市中区作协副主席。著有散文集《谁的童年不颓废》《乡关何处》以及长篇小说《大河激流》等。